第七中文

第五十章（第1页）

欧阳振轩身后二十余骑亲卫如黑色洪流般碾过草甸，长枪在晨雾中排成森冷的林墙，枪头红缨被露水浸成暗红色，宛如绽放于硝烟中的曼珠沙华。他勒住胯下黑马“踏雪”，金属马嚼子发出清脆的声响，甲胄在翻身下马时发出细碎的碰撞声，向来温柔如春水的眼底，此刻却凝结着冰寒的霜雪。

“没事了，我在。”他将林悦之轻轻往身后一带，护在铠甲阴影里。她嗅到他身上混杂着的血腥味与沉水香，这才注意到他左肩的甲片缝隙间渗着血，显然是连夜疾驰时旧伤未愈。他的声音微微发颤，却像钉入磐石的铁锚，将她漂浮在恐惧中的心神稳稳锚定。

剩余的黑衣人见状纷纷拨转马头，马蹄踢起的草皮溅在林悦之裙角。欧阳振轩抬手又是一箭，弓弦嗡鸣间，最后一名追兵后背绽开血花，如断线木偶般栽倒在草甸上。亲卫们正要拍马追杀，却被他抬手喝止：“穷寇莫追，暂且让他们走吧。”

“殿下，这是欧阳凌的手笔——”亲卫统领阿一站在马侧，语气中带着不解。

“留着活口更有用。”欧阳振轩眼神冰冷，望着黑衣人逃窜的方向，“去查清楚他们的落脚点。”

林悦之这才想起受伤的枣红马，慌忙跑到马边。那匹枣红色骏马正不安地刨着前蹄，左前蹄被猎绳缠得血肉模糊。欧阳振轩蹲下身，指尖轻轻拂过马腿上的绳结，忽然伸手按住试图挣扎的马首。”他的动作放得极轻，如哄孩童般温柔，随即徒手扯开浸满血的猎绳，动作轻得像是在拆解一件精美的玉器。

枣红马懂事地垂下头，湿润的鼻尖蹭过他手背，舌头轻轻舔过他掌心的老茧——那是常年握剑磨出的硬茧，此刻却因沾染马血而显得格外灼人。林悦之望着这一幕，喉咙突然发紧，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：“对不起……是我连累了它，还有老爹……”

欧阳振轩忽然伸手握住她颤抖的指尖说：“先回城，我让阿一亲自带人搜寻。”他的拇指擦过她眼角的泪痕，指腹的粗糙触感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。

当他们赶回鄂伦克部族的帐篷群时，晨雾已被阳光蒸散，只剩下被踏平的草甸和几具尸体。白色的毡帐消失无踪，唯有火塘中未燃尽的牛粪还冒着青烟，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与血腥气。林悦之盯着老爹摔倒的地方，那里只剩下半块烧焦的羊皮坎肩，边缘的毛边还在微微卷曲。

“老爹他们……”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，眼前浮现出老爹塞给她烤羊腿时的笑脸，泪水再次夺眶而出。

欧阳振轩沉默着将她轻轻拥入怀中，铠甲上的龙纹硌着她的额头，却让她感受到实实在在的温暖。远处传来亲卫收拾残局的声响，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，轻声道：“我答应你，一定找到他们。”

回城的路上，林悦之在亲卫护送下骑着小枣红，欧阳振轩则骑马紧随其后，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她的背影。刚进城，赵老将军的亲兵便纵马赶来，在他耳边低语几句。他脸色微沉，勒住马缰转向她：“我有事要先处理，你……”

“我没事，你去吧。”林悦之强打精神，冲他露出苍白的微笑，“我想先回家看看二丫他们。”

欧阳振轩盯着她的眼睛，似乎要确认她是否真的无恙，最终点点头，翻身上马时又回头补了一句：“阿一留下保护你，有事立刻传信。”

林悦之刚推开院门，就看见二丫带着一群孩子坐在门槛上，眼睛肿得像桃核。见到她的瞬间，二丫尖叫着扑进她怀里，哭声惊天动地：“小姐！你可算回来了！昨晚你没回来，我以为你被狼叼走了！”

“胡说什么呢！”林悦之被她勒得喘不过气，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，“我这不是好好的吗？”

隔壁的品明凑上来，奶声奶气地说：“二丫哭了半夜，还说要去草原找你，被柱子哥拦下来了！”

“可不是嘛！”二丫抹着眼泪，忽然注意到她脸上的血痕，惊呼出声，“小姐你受伤了！是不是遇到坏人了？太子殿下找了你一夜，把城里的客栈都查了个遍！”

林悦之摸了摸脸上的结痂，苦笑着将逃亡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。讲到刀疤男追杀时，二丫吓得直拍胸口，其他的小屁孩们则听得眼睛发亮，仿佛在听传奇故事。

“折腾大半天了，我累得不行，先去睡会儿。”林悦之打了个呵欠，只觉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。她刚倒在床上，就陷入了混沌的梦乡。

梦中的草原不再宁静，刀光如毒蛇般劈来，鄂伦克老爹的弯刀脱手飞出，马蹄声踏碎晨雾，牧民们的哭喊声此起彼伏。林悦之在梦里疯狂奔跑，却怎么也甩不掉身后的追杀者，直到被一支淬毒的羽箭射中肩膀——

“啊！”她猛地惊醒，冷汗浸透了中衣。抬眼望去，却见桌前坐着个黑影，手中茶盏映着月光，正是欧阳振轩。

“你……怎么在这儿？”她慌忙坐起，却因动作太急扯到肩上的伤口，疼得皱起眉头。

欧阳振轩放下茶盏，瓷器与桌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。他的脸色比月光更冷，眼中却燃着怒火：“叫你乱跑！叫你去草原！叫你夜不归宿！”

林悦之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，下意识往后缩了缩：“你、你怎么这么凶……”

“干吗不说一声就跑那么远？”他忽然站起身，甲胄在烛光下泛着冷光，“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？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？”

“我只是去草原散心……”

“散心需要喝到彻夜不归？”他打断她的话，忽然注意到她肩头发湿，语气骤然放软，“是不是伤口疼？我让军医……”

“不用！”林悦之不知哪来的勇气，梗着脖子道，“你这么凶，我偏不喊疼！”

“你问我为什么不去见你，我想去见你，可门口的士兵根本不让我进，我连门都进不去！”林悦之不知哪来的勇气，忽然喊出声。

欧阳振轩愣了愣，喃喃说道：“你去找过我”。仿佛陷入了沉思。然后将一块温润的玉佩塞进她掌心，说：“对不起，让你受委屈了，拿着这个，再也没人敢拦你。”

欧阳振轩忽然伸手将她轻轻拽进怀里，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她揉进骨血里。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，声音闷得像是浸了水的纸：“以后想去哪儿，告诉我……别再让我找不到你。”

林悦之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，想起他肩甲下的伤口，所有的倔强瞬间化作心疼。她轻轻回抱住他，听见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，忽然觉得，这乱世纵然风雨如晦，只要有这个人在身边，便不再可怕。

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，已是三更天。欧阳振轩握住她的手，放在唇边轻轻一吻，轻声道：“累了就睡会儿吧，我哪儿也不去。“

月光透过窗棂，在床榻上投下温柔的银纱。这一晚，窗外的风依旧带着草原的气息，却不再有刀光剑影。林悦之靠在他怀里，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，终于沉沉睡去——这一次，梦里没有恐惧，只有草原上暖融融的阳光，和某人带着笑意的眼睛。